※ 坑。
※ 旅者阿飄跟阿飄小明的故事。
※ 玻璃渣。
※ 距離上次更新我也隔太久了吧我到底在幹什麼(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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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鬼】(三)
21
『阿飄,你迷路了?』
「沒有。」
『是——嗎——』
『阿飄,你迷路了對不對?』
「沒有。」
『這——樣——啊——』
『阿飄……』
「我說,我沒有、迷路!」
『喔,可是阿飄,你已經確認了八次方位但還是在到處亂走喔,說起來我們又走過這棵樹了嗯嗯嗯我數了一下這是第——』
「我知道、方向!」
『不用逞強不用狡辯不用辯駁了沒關係的阿飄,我公子開明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如此溫柔體貼不會笑你的——』
鬼飄伶忍了忍但沒有忍住,久違的用了他的母語,相當不紳士的罵了句:
「Damn,Shut up!」
22
鬼飄伶確實沒有迷路。
精確點的說法是:本來沒有。
在離開上一個城鎮前,鬼飄伶就已經做好了接下來的行程規劃。從上一個城鎮離開後沿著大路走個一天半左右,就能到達下一個景點,那小鎮據說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且特別專精於手工藝,鬼飄伶早就很想去看看了。
照理來說,這段路程沒什麼難度,只要沿著路走甚至連確認地圖都不大需要。錯就錯在鬼飄伶在中途彷彿被迷了魂的聽信公子開明建議而拐了小路,曲曲折折的簡直像迷宮一樣,等他驚覺問題想要回頭時已經迷失了方向。更甚者,連以備不時之需的地圖都被一陣風吹走後正好吹進篝火裡燒成灰燼(鬼飄伶堅信公子開明肯定動了手腳,公子開明堅決否認),徹底的陷入困境。
鬼飄伶看著那棵據說已經被他經過好幾次的樹,在上頭畫下第五次記號。很奇怪,明明這片樹林裡有著足夠讓旅人辨識方位的要素,鬼飄伶自己也從來不是個有路痴問題的魔,但只要有一刻離了陽光陷入陰影之中,沒多久他就會發現自己又再次繞過同一棵樹。
據說這種詭異的怎麼走也走不出圈子的狀況,人族間有一種說法——
鬼打牆。
在鬼飄伶第六次走過那棵樹之後,耐心已被消磨到極限的旅人停下腳步,走到最近的一片陽光之下,然後瞪著自己的影子。
「小明,你要帶我、去哪?」
公子開明沒有立刻反駁鬼飄伶的說法,似是應了。那蹦蹦跳跳的人影走了兩步,然後回過頭看著鬼飄伶,再開口時那聲音依然如往常的忽快忽慢讓人焦躁,卻又有一股莫名的沉,沉得讓人無法抗拒。
公子開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句:
『阿飄,你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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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相信。」
『嗚嗚,阿飄,你這麼說就十分的特別的非常的令我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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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鬼飄伶確實不能非常信任公子開明——畢竟這貨可是個鬼啊,是個連實體都沒有還特別吵鬧煩人的一個影子啊,實在非常缺乏任何一項能讓人信任的特質。
但要說鬼飄伶不信公子開明,卻又並不是非常的肯定。
那種感覺彷彿、你認識並了解這樣一個人:鬼靈精怪,點子特別多,總能想出辦法把周遭的人玩得團團轉,當他做出些什麼時,比起表面上的行動,更多的是掩飾在表面之下的心機。他或許不隱瞞,但老是把真實跟虛假混在一起,教人無從辨認。虛虛實實,詭譎多變,難以捉摸,無法測度。
但你知道他的立場,知道他期望達到的目的,知道他有底線,總使蹦蹦跳跳,腳步卻總是踏實的,縱使彎來繞去,卻仍是確切地朝著某個方向而行。
鬼飄伶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看著公子開明,黑色的人影搖頭晃腦不再說話,就在鬼飄伶的身邊這裡走走那裏逛逛,一點也不介意旅者的遲疑。
彷彿某種胸有成竹。
鬼飄伶嘆了口氣。
「你要帶我、去哪?」
他又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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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飄伶還是覺得,鬼果然是不可信任的,尤其是那隻鬼叫做公子開明的時候。
他按著公子開明的指示走出了那片林子,卻又往更深處的未知探去。走過一路崎嶇,最終出現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光站在附近就能感受其蘊含的潮濕水氣,黑洞洞彷彿一張能將一切都吞噬的大口,安靜等待獵物。
而公子開明、正一派正經的說服他跳下去。
『信我,跳下去,跳下去走到底,能找到路了。』
「直達地獄、的路嗎?」
『哎——呀阿飄你真是幽默。』
「明!」
『好啦阿飄別拖拖拉拉的這樣扭扭捏捏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可這條路、看起來……」
『鬼——阿飄伶我知道這很可怕但你不是才說要信——我的嗎?』
公子開明說話語速一貫的忽快忽慢千迴百轉,說這話時影子在鬼飄伶的身邊轉了好幾個圈,可以算得上說唱俱佳。見鬼飄伶沒吭聲,人影猛地用手摀住了心口(雖然就一個剪影而言這動作挺難看清楚的),倒退了幾步,一手按著額頭不忍直視般的撇過臉去,同時用哭腔控訴:『阿飄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
「明!」
鬼飄伶沒好氣地打斷他,遲疑了一下,仍是應答:「……好、我這次就,信你。」
那個已經跪到地上去裝哭的影子立刻站直站好,鬼飄伶簡直要可以在搖頭晃腦的影子裡看到某種笑意。
但也只能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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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飄伶向來對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但面對根本不知道落腳處在哪的深坑多少也會有點悚然,最後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被公子開明的嘮叨給逼下去的:與其繼續聽這隻不知道怎麼甩開的鬼繼續無止盡的碎念,還不如跳下去摔死乾脆。
結果當然是沒有摔死,看似無底的坑仍是有底的。帶跟的靴子落在地上踩出了一個深深的足跡,聲響被柔軟的表層給吸收大半,但仍能發現落葉與泥沙堆積之下是堅硬的石面,觸感意外的乾燥——對略有潔癖的鬼飄伶而言,這真是個好消息。
而或許是角度之類的原因,地面上的光線難以照進深處,抬頭看去只剩下一個微亮的小點,鬼飄伶在原地轉了一圈,發現前方有一條通路,也僅有這一條通路,比在上頭看時更深更遠的黑暗,那隱隱潮濕的寒意就從前方透出。
比那深邃的黑暗更讓人不安的,或許便是其中的未知吧。
「……小明?」
鬼飄伶忍不住又問了聲作為確認。公子開明回應時的聲音比平時冷靜很多、有些莫名讓人無可抗拒的味道。
『沒事的阿飄,向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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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徹底沒了光線,一片漆黑,縱使是魔族夜視能力特別好,也頂多看出一點點物體的輪廓。鬼飄伶身上沒有能點燈的器具,只能摸著岩壁茫然前行,地勢算是平坦,倒是沒有產生因為看不清路而被路上小石頭給絆倒的尷尬慘劇。
鬼飄伶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長靴鞋跟踩在石地上敲打出格外清晰的跫音,他能聽見自己帽子上的飾品隨著腳步搖晃、輕輕碰撞的清脆聲響;衣料摩擦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岩石上水珠滴落的聲音,碎石滾動的聲音,各種聲響夾雜,吵雜得簡直過於安靜。
真的是過於安靜了。
因為無法確認終點在哪的不明確感,使得這段路程彷彿無窮無盡,鬼飄伶甚至無法確認自己的腳步是快是慢,石壁粗糙冰涼觸感磨過指尖逐漸麻木,他回過神卻忘記自己已經走了多少距離,現在究竟在哪,又該往哪去。
不遠處有水滴的聲音,腳邊有碎石滾動的聲音,每一點細碎的聲音都被回音給無限放大擴散,因而失去了距離感。鬼飄伶停下了腳步,覺得自己的呼吸聲簡直大到難以忽視,可以清晰的發現從其中透露出的微小訊息。
明明就只是走著而已卻呼吸急促,是顯而易見的焦躁。
封閉的空間,無法確認的目的地,完全的黑暗,確實讓鬼飄伶不安了。
「……小明,我們還要走、多久?」
鬼飄伶的聲音在空蕩的洞穴中迴盪著,碰撞出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他終究是開口詢問了,在感官過久的安靜後,說話的聲音大得連他自己都訝異。隱隱回音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影子,跟公子開明平常對他說話時的聲音有幾分神似,近得似是在耳邊,卻又空無一物。
問完之後鬼飄伶等了等,等了等,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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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景不是第一次了,鬼飄伶並不感到太驚訝,但當他下意識低頭想看看自己的影子確認公子開明的存在,卻愣住了。
此時的他被一整片的黑暗給壟罩,像是被吞噬後行走在其肚腹之中,綿延不盡找不到終點……
不,不對。
有光才能成影,此時無光,不會有影子。
公子開明存在於他的影子中,而此時,公子開明不在這裡。
鬼飄伶極為迅速地意識到這點,爾後陷入了片刻的茫然,有一瞬間甚至感受到了一絲的驚恐慌亂——他似是踉蹌了一下,腳尖踢到了幾塊碎石因而發出聲響,碰撞與碎裂的聲音讓他回神,仍扶著石壁的指尖隱隱發疼,因過度施力而僵硬,掌心冰冷,被冷汗給浸濕。
空著的另外一隻手撫上胸口,層層布料與華麗飾品之下、胸膛之中那溫熱的臟器正劇烈的跳動著,從生理上明白地告知了主人此時的情緒。然而鬼飄伶卻是有些困惑的,困惑於此時此刻他的反應,困惑於那自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冰冷感,隱隱刺痛。
「公子開明不在這裡」。
——僅僅是因為這個念頭而已?
鬼飄伶張開了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又闔上了嘴。
按著胸口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下,直到胸膛裡紊亂的頻率恢復正常,直到手指上僵硬的疼痛感也消失,一切恢復正常。隱隱約約覺得好像遺漏了一個很重要的什麼,但此時鬼飄伶不打算思考那些。比起那個,更重要的是趕快走出這段黑暗,全然的黑對魔族而言也是一種壓力,在這久待實在不是個對身體太好的選項。
所幸這條通道深歸深暗歸暗,路線上倒是相當的單純,鬼飄伶扶著石壁筆直前行,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任何岔路。遺失的時間感也在恢復鎮定後找了回來,數著腳步聲、繼續向前走約一刻鐘之後,總算再次看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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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方吹來帶著濕鹹氣味的風,昭顯出口的存在。總算離開全然黑暗的鬼飄伶深深呼了口氣,紓解了心底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掐緊的感覺,低頭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此生沒想過看得見影子居然能讓他感到這麼放心。
再往前走,天地在眼前驟然展開,長時間待在黑暗中的雙眼一時無法適應。鬼飄伶瞇起眼睛,還什麼都沒有看清,就聽間耳邊一陣熟悉的歡呼聲,公子開明的影子不知何時又再度出現了,直接扔下了鬼飄伶,搶先一步跑了出去。鬼飄伶愣神片刻,才不知所以的跟上。
浪潮拍打聲、帶著鹹味的海風,鬼飄伶發現自己站在海岸邊上,眼前便是開闊的海平面,深藍色的海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腳下踩的是深色的石礫,海岸線連綿無際,晴空如洗,藍的單調卻讓人移不開視線。
鬼飄伶總算想起了幾天前,公子開明在他檢查路線時說過這樣的話——
公子開明說,阿飄,我想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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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早就安排好行程的鬼飄伶當然沒理他。
沒想到居然還是給他達成了目的。
鬼飄伶瞪著寄生在自己影子裡的那個鬼,慢半拍的開始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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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開明當然沒發現鬼飄伶在生氣——八成發現了也不會有所表示。鬼飄伶此時所站的位置背後就是岩壁,陽光從前方照來,影子就照映在岩壁上頭,公子開明站在一旁,看起來像是兩人正肩併著肩。
鬼飄伶忙著生氣不說話,公子開明完全不受影響,自己在那叨叨絮絮。說不知怎麼的就是很想看海,總覺得有種懷念的感覺。
好像曾經也在哪看過這樣一望無際的海平面,聽著海水一波一波打上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記憶中的海水顏色比這更深,是有些混濁的深藍,海岸邊上也是黑色的石礫,偶爾會混進白色的碎屑。天空的顏色也比這更深,深深的藍得有點紫,入夜之後,有時會看見三個月亮。
鬼飄伶回過神,連生氣都忘記了,有些訝異地看著公子開明。
『怎麼了阿飄?』
「沒什麼、只是。」
「我好像也、看過,你說的那片海跟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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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進入主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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