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3日

【霹靂】擎白〈茶心〉(上)

  
 (上) 





  最初僅僅只是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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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二手市集上他倆同時看上了一組紫砂壺,在你來我往的出價比價中甚至差點掐起來,幸好最後還是和平收場的,攤子主人乃至整個市集都為此捏了把冷汗。 

  最後白塵子端著那個壺,對擎海潮說了:你這茶壺讓給我,我拿點珍藏的上等茶葉,泡茶給你喝如何? 



  向來以脾氣極為執拗著名,那當下甚至被鬧得火氣都有點上來了的擎海潮竟然只是哼了聲,繃著臉挑釁:既然如此,我就見識一下你的手藝。 



  事後擎海潮回憶,那當下肯定是被白塵子人畜無害又萬分真心誠意的笑容給迷惑了,或者又更可能是被那一身白得在陽光下甚至會反光的顏色晃瞎了眼,總之就是一時失足,悔不當初。 

  但終究得說話算話。 

  當天下午他便帶著人到了銀盌盛雪,差點沒把老酒蟲跟老破碗給嚇傻。 

  銀盌盛雪是擎海潮私人的小山頭,終年一片霜雪,美不勝收。擎海潮向來脾氣硬,除了幾個多年好友與親人外甚至不讓人靠近,這天突然的就把一個當天才初見的人帶來,千鐘少跟揀角喫毛在一旁交頭接耳討論著要不要誰去摸一下北海鯨的額頭。 



  而那一身白的陌生人只是抱著他的茶壺與茶葉,好奇的打量著環境,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從外表氣質上看起來還挺適合雪景。 

  擎海潮逕自走進涼亭裡坐下,對著桌上的酒杯皺起眉頭,千鐘少甚至忘了要把他的酒罈收好,只顧著瞪大眼睛準備看戲。當下一片靜默,沒有人出聲招呼新來的客人——擎海潮沒說話,另外兩人可不敢幫他說話——但那客人也不甚在意,自顧自的就跟著走入了亭子,找了位置坐下來。 

  「兩位好。」衣服白頭髮白臉也白的客人朝著千鐘少與揀角喫毛一揖,笑得溫和,「在下白塵子,是來泡茶的。」 



  「……哈?」 

  那邊兩人一臉呆滯,轉頭看著山頭主人想求個解釋,但擎海潮只是撥了撥衣袖,回應一聲: 

  「哼。」 





  後來。 

  事實證明,白塵子敢拿茶來跟擎海潮叫板並非無的放矢。壺本身是二手壺,有著時光陳舊的痕跡,而茶葉確屬上等,喝起來口齒留香,自然回甘,韻味無窮。更重要的是,白塵子那極為賞心悅目、流暢而熟練的手藝,連千鍾少都被撩得忍不住要了一杯。 

  擎海潮這人不喝酒,甚至厭惡酒味,他只喝茶。然而千鐘少從名字到自號到朋友間的稱呼、明明白白他是個無酒不歡的人,就這一點不會跟擎海潮退讓;揀角喫毛不挑,有啥喝啥,但手中的破碗宣告著他就是來蹭吃蹭喝的,絕不自備。 

  所以說到底:擎海潮想喝茶,得自己泡。 

  而現在白塵子來了,由他來泡茶,擎海潮也是樂得輕鬆,更何況這人真茶藝不錯,收藏的茶葉亦皆屬佳品。自從那天擎海潮偶然邀了他到銀盌盛雪作客後,白塵子便天天笑臉盈盈自動自發的前來報到,不忘隨手帶著配茶吃的點心,還每天不重覆。 



  第一週還覺得新奇,第二週漸漸習慣,第三週開始莫名有了期待,等擎海潮驚覺,這個陌生人已經不知不覺攻略成功,自然而然融入了他們這極鐵的小圈圈裡,相處融洽。 

  偶然一天白塵子有事無法前來,擎海潮又得回頭自己泡茶,嗅著截然不同的茶香,一時間還有點迷糊了起來。 



  躺在亭邊仰頭灌酒的千鐘少看見了他的失神,嘖嘖了一聲: 

  這個白塵子啊,真不簡單。 





  許多年後,當白塵子與其他三人已經熟到不用繼續帶茶點與茶葉賄賂,而是可以大搖大擺來蹭擎海潮的吃與喝,千鐘少晃著酒罈看著擎海潮的姪子來撒了個嬌後又離去,突然想起了什麼。 

  「其實當時啊,我天天看著白塵子你帶著點心禮物來湊桌,總覺得這行為有點心機,但又說不上來你是要做什——」 

  「耶,我真誠的想與你們做個朋友,這誠意居然被說是心機?」 

  「不不不,我說真的。剛剛看見世侄來,我才想起來那感覺像什麼。」 

  「像什麼?」 

  連只是一旁靜靜喝茶聽他倆拌嘴的擎海潮都出了聲,表示關注,千鐘少清清喉嚨,一臉的嚴肅。 

  「你們不覺得嗎?挺像那小子想追女朋友,天天慇勤送花送禮的樣子啊。」 

  噗的一聲,擎海潮被茶給嗆著了。 

  白塵子跟揀角喫毛互相看了眼,看著狼狽的擎海潮,終究是忍耐不住,與千鐘少一起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了。 

  然後他們三個就被生氣炸毛的北海鯨給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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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說的話,確實。白塵子那時天天來,是帶有心機的。 

  那時的火宅佛獄才剛結束四魌界之間的鬥爭,簽訂下虛偽的和平條約,煙硝未散便又開始覬覦起資源豐饒的苦境。三公之一的凱旋侯接下任務,作為第一先鋒,單槍匹馬(但帶著副體)的來到苦境當臥底。 



  凱旋侯化身為拂櫻齋主,關注著時局變化同時得想辦法開啟火宅佛獄與苦境之間的通道。而黑枒君的任務是找到一個在苦境有一定地位與實力、能在重要時刻引響時局變化的人,潛伏在他的身邊、獲得信任,等待時機到來,利用對方來影響局勢。 

  彼時火宅佛獄離苦境還相當遙遠,苦境的人還不知道什麼四魌界,甚至對於大多數的佛獄子民來說,「苦境」也只是一個存在於書籍上的詞彙。他們的臥底任務目標簡直可以用虛無飄渺來形容,完全沒有任何參考依據。 

  得知自己的任務內容再對比一下拂櫻的,黑枒君起初曾經認為這其實不是什麼「只能交給你的重要任務」,而是拂櫻變相想要趁機流放他才對。什麼叫「找到能未來可能也許可以影響苦境局勢的人」?這也太籠統太不靠譜了吧?未來的事誰知道啊啊啊啊啊! 

  不過縱使黑枒君在內心萬馬奔騰著無數吐槽,他仍不屈不撓、在人生地不熟的茫茫苦境中找到了目標。得知北冽鯨濤擎海潮是個居於銀盌盛雪的先天高人,實力高強,性格執拗古怪、遠離世事卻仍入世,有個嫁給一方之要的寶貝小妹,還有「妹控」這樣十分容易利用操控的弱點,簡直是再好也不過的人選。 



  鎖定目標後黑枒君花了很多時間去了解擎海潮。熟知他的一切日常、習慣、喜好、偏愛,針對這些資訊去學習、推算、演練,設計,安排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將一切拿捏得恰到好處,最終製造出一個能成為擎海潮好友的晴光一色白塵子。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去研究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些風雅韻事——這對黑枒君而言完全是要從零開始學起,畢竟火宅佛獄是那樣弱肉強食的畫風,粗暴點形容就是沒啥力氣搞文化,根本不可能有相關知識——還要針對擎海潮喜歡的喜好去做深入的研究,搞到黑枒君都有點恍惚自己是否得愛上擎海潮比較方便,畢竟應該只有瘋狂粉絲會如此喪心病狂的去了解另外一個人的一切。 

  黑枒君曾在難得的通訊機會中跟無執相這麼抱怨,結果被自家兄弟極為嫌棄的切斷了聯繫。 



  但結果顯示他的努力是有代價的,從碰到擎海潮到混入他的好友群這一系列動作非常順利,簡直就像是他天生就該成為擎海潮的知交好友一樣。 

  這是一段算不上太漫長的過程。千鐘少甚至還曾一邊咬著白塵子帶來的茶點一邊感慨:明明才認識沒多久,怎麼你就能跟北海鯨這麼合得來?甚至連帶來的點心都總能完美迎合擎海潮的口味,比擎海潮的小妹惜夫還要來得貼心。 

  黑枒君在內心想著這是當然的我事前下了多少功夫你怎麼會知道——同時白塵子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套著他淡泊幽默溫和有禮的形象,輕描淡寫表示這一切都只是巧合。 

  都是巧合。 

  都是他精心設計、殫心竭慮所製造出來的巧合。 




 / 




  他們的相遇是一場被精緻安排過的算計,但相遇之後的相知相伴倒不是全然的謊言,用黑枒君自己的話來說是隨時隨地都在演戲也未免太累,好的臥底要做到的是連自己都能騙過,把謊言變成真實,這樣才是真的毫無破綻。 


  畢竟他這場戲可不是三天五天便結束,甚至極有可能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或許黑枒君確實在這部分天賦異稟,當年還在佛獄時,他就是少數能在那片殘酷的土地上到處亂跑卻又不會被隨便一個陌生植物捲去吃掉的體質,特別能融入各種環境。拂櫻評斷說大概是黑枒君天生就是長得比較和善,無執相說應該是因為黑枒看著就很難吃。 


  好的這不是重點。 


  對擎海潮而言,其實這也就是身邊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這樣的變化,四方型的桌子剛好能讓他們一人坐一側填滿空位。不過雪山涼亭裡的局勢,倒是因為多了一個人而產生相當大的變化,原本一人喝茶一人喝酒一人隨便都可以的三方鼎力局勢被打破了,擎海潮很多年後才承認有個人能陪他喝茶、他是挺開心的。 

  跟擎海潮成為朋友其實也挺好。除去妹控跟傲嬌愛耍脾氣這幾點,也是個內涵豐富且講義氣的人,很多時候甚至是相當護短的。白塵子偶爾幾次跟擎海潮一起去逛市集卻碰上衝突,結果被擎海潮擋到後邊,看著那北海鯨冷著臉與對方對峙,為的是替他討回公道,黑枒君很難形容那當下他心裡是什麼感覺。 

  直到後來黑枒君甚至可以一臉正經的說出「酒,越喝越醉;茶,越喝越醒」這樣的廢話還有人應和,可以在外人面前對擎海潮喊著「雪簫」這個他擅自起的名字而不被瞪,可以不自己泡茶了而是蹭擎海潮的茶喝,可以跟千鍾少和揀角喫毛一起講擎海潮壞話,甚至可以偶爾偷偷跑到擎海潮最珍愛的那個雪崖上賞花而不被扔到山下去。 

  那時他已經當了很久很久的白塵子,久到幾乎要追上他當黑枒君的時間。擎海潮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擎海潮的摯友之一,是手持白拂塵的晴光一色白塵子,赤子心甚至偶爾會塞點點心給他要他幫忙向舅舅說好話,畢竟他可是少數熟捻幫炸毛鯨魚順毛一百招的人。 




  黑枒君的臥底相當成功。 

  但黑枒君在最後那極短的時間回想,想起最初那充滿設計的偶遇,突然覺得:如果能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選擎海潮作為他臥底的目標,最好離得越遠越好,一輩子都不認識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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