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日
【金光】軍兵〈賊〉
夜半三更。
今夜月色明亮,將林間道路照得一片清朗,偶爾還綴著點點螢光,稀疏的樹影隨夜風幢幢,有別於白日景色,倒是另一番風味。
少年坐在道路旁的一堵石牆上頭,懷裡揣著一個酒壺,正愣神的望著道路末端那片黑暗發呆。石牆早已殘破不堪,實在看不太出原來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所建,滿布風霜還長了不少雜草,實在不是個很適當的休憩地點。綁著馬尾的少年倒是還坐得挺穩,盤著腿、一邊的膝蓋擱在下巴下,時不時眨眨眼睛,似乎是快要睡著了。
這片小樹林不怎麼茂盛,稀疏的樹影之間還可以看見遠處村落瞭望台上的火光,但除此之外,也是一片寂靜,除了隱約蟲鳴外便沒其他聲響。少年又換了個姿勢,歪著頭把半張臉枕到膝蓋上頭,手中仍摟著那個酒壺,淺淺的像是嘆了口氣,帶著幾分不大適合他這年紀的怨嘆。
而下一秒,看起來像是就要就這樣睡過去的少年猛然抬起頭,望向了道路一端的黑暗之中,清亮的雙眼在月色之下閃閃發亮。
遠處傳來的車輪轉動聲,在這樣清寂的夜晚是格外響亮。
現在這時間,多數人按照正常作息早該睡下了,更何況是讓一個尚不及弱冠的少年在荒郊野外溜搭,雖然行旅的車馬也顯得突兀,但多少還能用急事趕路來解釋。來者那不知道是商還是旅的馬車車夫遠遠看到石牆上的人影,警覺的緩下速度,在石牆之前便完全停下,反倒是少年捧著酒壺站到路中央,還自覺友好的朝著人招手,露齒而笑。
「頭家,這麼晚了還趕路,辛苦了。」
明亮的月色使得雙方不用照明也能看得清楚,少年先開口打了招呼,但見那裹著頭巾的車夫還是一臉困惑與戒備,有些苦惱的搔搔臉,接下來想說的話也跟著猶豫了起來。而對方看攔路的不過是個小鬼,只開口招呼了聲後便彷彿苦惱起什麼,心思轉了轉,倒也放下了手上的韁繩。
八成是個離家出走的小鬼。
如此在心中下了結論,車夫沒下車,一面拍著馬匹的背安撫一邊問著:「這麼晚了,小兄弟怎麼沒回家睡覺?」
他問得挺真心,而少年彷彿被某個關鍵詞刺激到,有些不滿的呶了呶嘴,那神情更加確定了他離家出走的猜測。原先的戒備頓時消去一大半,車夫笑了起來:「怎麼,跟家裡人吵架了?」
「沒有!」少年一下子反駁,「……不算有。」又弱弱的囁嚅了一句。
不等車夫繼續問下去,小子晃著手上的酒壺一下子繞過馬匹湊近,一雙眼睜得晶晶亮亮的,顯得是萬分誠懇,「那不是重點,頭家,我就想問問。」
「嗯?」
「你這兒有酒麼?」
「……啊?」
這問題顯然出乎了意料之外,車夫愣了十幾秒才回過神來,同時注意到少年手上拎著的那個酒壺。三更半夜一個少年郎站路中央,攔車向過往商旅問有酒嗎──這畫面實在太奇異,車夫甩了甩頭,重新拉起馬車韁繩,抽了抽嘴角:
「抱歉啊小兄弟,我這沒酒,你還是早點回家吧。」
腦海中先前那離家出走的猜測更加坐實,甚至都可以腦補出吵架的理由了,車夫無奈的笑了笑,抬起手就要駕車離開。
「啊啊,別這樣嘛!就算是一點也好,怎麼可能都沒有嘛!」
卻是那少年忽然的急了,在車馬旁邊蹦跳了起來,見車夫不打算理他,更是直接就越過了人往後頭的車廂竄,快如一陣風。車夫被他這動作驚了一驚,手上的鞭子立刻就甩了過去:「別碰!」
少年動作極快,倒不是真的被這一鞭攔下,而是被車夫忽然的喝止與動作給驚得停下腳步,滿臉詫異地望向對方。原先放下的戒備再次提起,車夫警戒的瞪著這怎麼看都不對勁的少年,沉下臉色:「離遠點!」
「哎,不過就是看──」
「說了別碰!」
夜風驟起,四周林木彷彿被這一聲喝給震動,沙沙作響。少年再次閃過這鞭,卻是踏步躍起,直接從車棚上頭翻了過去,落到車夫一時間搆不著的另一端,伸手一掀,將蓋著整個車廂的皮布給甩了開來。
竄入夜色之中的除了沙塵與貨物霉味、更有著一股腐敗的腥甜,原本被皮布蓋得密實,此時戳開個孔,味道全爭先恐後的往外湧,再被夜風給吹散沖淡。車夫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少年在車廂旁邊抬起頭,這一個位置讓他整個人都被車廂陰影給遮住,一時間看不清神色。
「頭家啊。」
彷彿亙久的一瞬,少年的聲音仍如最初攔路詢問時相同,帶著些許困擾而坦然,「你這貨品──」
銀色的冷光在夜光下一閃,少年靈敏地跳了開來,閃過車夫扔下鞭子朝他揮出的刀刃,撓了撓臉又揉揉鼻子。被扯鬆開來的車廂布棚邊角隨著夜風晃動,屍體腐敗的氣味與道路塵土氣味混雜在一起,不甚好聞。
「你看到了。」
車夫暗下了眼神,手腕一挑,又是直接揚刀朝著少年劈了過去。
「那就只能──」
「只能把命留在這──對吧?好像都是這麼說的,哎,我也不是故意……哇!」
就算對方亮了武器也不見緊張神色,少年反而是一臉惹了麻煩的困窘,直到銀亮的刃面幾乎切到鼻子前端才連忙閃開。車夫橫了心的要把人了結在這,從動作中看得出是有功夫的,但每一劈每一砍都被少年閃了過去,甚至顯得頗為遊刃有餘,要脫身絕對不是難事,卻不知道為什麼仍留在這與他周旋著。
「我說頭家你……唔!」
「你這車……哎!這車子裡那是……」
……甚至還能在空隙中不斷說著話,一點都沒有被逼命的緊張感。
這樣的情景讓揮刀的人更發急躁了起來,刀勢凌厲,不死不休。還想說話的少年有幾次都閃得狼狽了,最後嘖了一聲,隨手把酒壺扔了出去,幾個錯步拉出距離,左手探向身後,眼神也隨之銳利了起來。突來變化讓車夫心裡暗驚,仍是咬牙追了上去,手中刀刃橫劈向少年腹側。
金屬撞擊的聲音銳利,車夫手腕一麻,險些讓武器脫手,連忙錯轉重心避開。定眼一看,少年身前橫著一把紅金龍紋的大刀,金鳴隱隱,氣勢凜然,彷彿有龍吟虎嘯之勢,讓人望而生畏。
車夫一反先前的積極攻勢,反而退了開來,顯然心有忌憚。少年眼神明亮卻不藏殺氣,氣氛緊繃,那一瞬彷彿萬籟俱寂,連風都靜了下來。
然,下一秒,少年手一歪,那把看上去就氣勢非凡的大刀刀口就這麼……戳到地上去了。
「哇!」
原本持刀的手腕差點被扭到,少年連忙鬆手,銳利鋒口直直戳進地面,聲響清脆。「夭壽,真的好重!」
「……。」車夫傻了眼,實在不懂這是哪齣。
那把沉重的大刀明顯與少年風格不符,就是拿著也顯得吃力,想來絕對不是他自己的武器。車夫回過神後又是一股氣,這小鬼現在是在這與自己鬧著玩嗎?
「你……」
「死來!」
急於封口與彷彿被調笑了一陣使得人更加怒火中燒,車夫紮馬一踏,刀勢凶狠。少年連忙用雙手舉起那把大刀,勘勘擋下這一擊,腳步卻是穩健得一步也沒退。
用力過猛,強烈的撞擊後座力讓車伕的身形略晃,而就這麼一瞬,少年的眼神銳利如鷹隼,自然是沒有錯過。
「踏步殺……」
少年的聲音仍帶著稚氣清脆,此時卻是沉得讓人驚心,車夫連忙舉刀卻捉摸不著是該擋還是該避,自然是擋不下也避不開少年這驚鴻般的刀勢。
彷彿狂風驟起。
「碎夢、……唔!」
那把大刀畢竟不是少年慣用的短刀,無論是重量或是形狀都有著極大差異,縱使下意識使出了常用的招式,各種差別累積讓結果產生了極大的偏移。必須兩隻手才拿得穩的大刀在夜空之下閃過一道銀光,震開車夫手中的那把普通苗刀,然後刀面直接拍上了對方的臉。
對,用刀面,直接的,砸上了車夫的臉。
那一聲聲響清脆得讓人無法直視。
被砸中的人連一聲都來不及吭就直直的倒下去了,從鼻樑中併出的血花在空中劃出一道慘烈弧度。少年這一擊之後自己也失了重心,好容易才穩回來,扛著那把大刀,看著倒在地上的人,仍是一臉的困窘。
「唔。」
拖著大刀去拾回了自己的酒壺,下意識仰頭要灌,才想起裡面早就空了,徒勞無功的甩了甩,也滴不出一滴酒水來。
唉。
這下怎麼辦呢?
沒人攔阻,少年又去掀車棚檢查內部狀況,然後皺著鼻子蹲回仰躺在地滿臉是血、已然昏厥的車夫身旁,撓著腦袋是很苦惱。
不過只是想討個酒而已,誰想到會變成這樣啊?
「怎麼辦,總不能就扔在這……」
夜半三更,明亮過分的圓月仍掛在天頂,將這一片林子這一條道路照得分外清晰,除了樹影以外皆是一片寂靜。
「──你可以考慮交給鐵軍衛處理。」
在這片寂靜之中兀然一句,背後猛然傳來低沉的人聲,嚇得少年直接原地蹦起,猛然一竄,下意識就要往旁邊林子裡面逃去。卻在當下立刻被揪住後頸拎了起來,只能在空中徒勞無功的蹬著雙腳。
「軍長啊!你怎麼走路沒聲沒息,會嚇死人的!」
就算不用回頭也能確認對方是誰,少年又蹬了兩下發現完全是徒勞,乾脆放棄。鐵驌求衣把人拎著轉過來四目相對,風逍遙懷裡緊緊抱著他的酒壺與那把大刀,一下子就轉開了視線,表情有點虛。
「胡鬧夠了沒有?」
「我哪有啊──」
「還說沒有。」
忍住了嘆氣的衝動,鐵驌求衣鬆開了手。好不容易讓雙腳回到地面上的風逍遙揉著自己的後頸,看鐵驌求衣不再理會他,轉過身便去檢查那馬車車廂裡的東西,一瞬間感到有一點恍惚。
說起來,那車夫一開始猜得確實不錯,他是離家出走了。
但到底是吵了什麼,他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
「老大仔啊。」
「風逍遙。」
「唔?」
「這輛車,你是怎麼遇上的?」
那一聲喊之後本來要說些什麼現在全忘了,風逍遙分外乖巧的湊到軍長身邊,簡單描述著他是怎麼在這偶然遇上這商旅、怎麼討酒又怎麼意外看到些什麼的過程。鐵驌求衣順著他的描述把所有痕跡檢查了一遍,留下些記號等著晚點通知鐵軍衛其他人來處理,然後從直接從馬車車廂裡找出條繩索,把倒在地上的人捆個緊實。
……殺人越貨連夜逃亡的賊,在荒郊野外的路上遇上了偷酒奪刀離家出走的賊,實在不知道該說是誰的運氣差點。
「老大仔啊。」風逍遙又喊了一聲。
鐵驌求衣沒理他。
晃了晃手裡的酒壺,空蕩蕩的,甩了甩手上扛著的那把大刀,沉甸甸的,少年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麼,半晌後揚起臉,才想說些什麼又被搶先。
「把你偷走的礊龍刃交來。」
鐵驌求衣朝他伸出了手,卻看也沒看他一眼。風逍遙一口氣噎在胸口,卻是樂得笑了起來。
「那把捕風還我。」
「胡鬧。」
「老大仔啊,你先開始的!」
鐵驌求衣回過頭瞪他。
風逍遙彷彿想到了什麼,樂得抱著刀往地上一坐,朝鐵驌求衣晃了晃腦袋:「老大仔,不是都說武器是武者的命嗎,你的命現在在我手上,你要用什麼來換回來?」
說完風逍遙覺得自己實在相當機智,抱著礊龍刃笑得一臉燦爛,只差沒在地上打滾,一雙眼睛在夜色下閃閃發亮著。少年觀察著軍長的表情,那張彷彿萬里邊城一般從不動搖的嚴肅面容仍是一點情緒都看不出,只看見總是皺著的眉頭又更深了一些,好像真的在考慮他的提議。
「好。」
軍長這一考慮考慮得挺久,久得風逍遙幾乎就要坐在地上打起盹來,好不容易才聽見對方低沉應了聲。
少年滿臉期待的揚起頭,棕色的馬尾在背後一甩一甩的。鐵驌求衣走到他身前,取出了風逍遙的那把短刀捕風,穩穩地端在寬厚手心之中。少年從地上一個蹦躂跳了起來,就要伸手去拿,鐵驌求衣卻又翻手讓他落了空。
「老大仔!」風逍遙抗議,還把礊龍刃端在身前晃了晃。
只見鐵驌求衣神色不變,又從身上拿出一個酒壺出來,也不知道本來是藏在哪。然後什麼都沒說,只是平平靜靜地拔開了壺口的塞子。
「老大仔,這太過分了喔!」
看到葫蘆的那一剎那他就知道要糟,嗅到從葫蘆裡飄散出來風月無邊的味道,讓風逍遙幾乎是抱著頭哀號了起來。
「一命,換一命?」
鐵驌求衣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捕風,好整以暇得讓人恨得牙癢。
怎麼辦?
風逍遙以大受打擊的表情蹲在地上,視線在補風與風月無邊之間游移,明顯陷入極大的動搖與混亂之中,鐵驌求衣很有耐心地等著他,雙手依然一刀一酒平舉著,動也不動。
又是一陣晚風吹過,樹影婆娑,被綑在一邊的車夫仍是毫無動靜,天頂上的月似乎悄悄地移了幾個角度,仍是毫不吝嗇的照亮一切。
然後風逍遙似乎是想通了,抱著刀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嗯?」
鐵驌求衣望著他,仍在等待答案。
礊龍刃這把大刀被少年揣在懷裡,更襯得那未發育完全的身版纖瘦,怎麼看怎麼突兀。風逍遙抱著刀,拎著酒壺,抬腿一蹬,愣是讓鐵驌求衣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讓人撲進了懷裡。
「用刀換刀,用命換酒。」
埋在男人寬闊胸膛裡的少年似乎這樣咕噥了聲,然後抬起了頭。
「老大仔,這樣如何?」
鐵驌求衣似乎是僵了一下,哼了聲像是在笑、又像是把再一聲的「胡鬧」給忍住了所發出的聲音。他伸手把捕風掛到少年後腰上那固定的位置,取回了自己的礊龍刃,又把風月無邊的酒壺塞到少年手中,重重拍了一下那棕色的小腦袋。
「這可是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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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來自金光手遊中,我家刷不到捕風只能帶礊龍刃的小酒鬼,以及朋友家沒有礊龍刃卻刷到了補風的老大仔。
總覺得遊戲畫面有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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