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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私心期望的楓岫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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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返】
清風柔和,芬芳滿室,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微風溫柔勾動翻騰著衣袂,舞著披散的紫色髮絲。
直到現在,楓岫依然有種宛若隔世的的錯覺。
手腳肌膚所能接觸的是柔軟衣綢溫暖陽光,不再冰冷黏膩而一碰便椎心刺痛、鼻腔內充斥的是雨後梅花淡淡幽香,不是惡臭血腥刺鼻熱氣蒸騰。只有這雙眼、只是這雙眼,張開闔上,依然是一片無垠黑暗。
盤腿而坐,收在懷中的手掌心悄悄落了個什麼,輕盈的幾乎沒有重量,楓岫伸出另一隻手小心翼翼觸摸,靠手指手心的觸感來判斷形狀。在雙眼能見的所有東西都被奪走之後,像是補償,其他官感變得更加敏銳,在漸漸習慣之後,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心境。
手指接觸到的東西是柔軟的,嬌嫩而恐觸之即碎,有著陽光的暖意與清風的微涼。觸摸的手指微微一施力,有些許的濕濡黏滑,莫名熟悉的觸感令人心頭一緊,近鼻一嗅,卻是滿腔幽香。
「好了好了,做什麼虐待我的梅花,跟你有仇嗎?」
有個人聲氣惱而帶些無奈的取走手中輕盈,取而代之是披覆在肩上的重量。尚風悅仔仔細細把楓岫身上的外衣給拉好包緊,不讓風有一絲竄入深處的機會,之後便在楓岫身旁坐下,望著手中從楓岫手上搶過、被蹂躪過的白色梅花,無可奈何的撇了撇嘴,一揮手任花瓣飛散在空中。
嗅得梅香的同時也感到一陣氣勁,大概猜得到身旁人的動作,楓岫微笑噙上嘴角,卻讓回過頭看見的尚風悅有種拿扇子打下去的衝動。
「梅花?」
「當然是梅花。你還期待我種什麼嗎?」
「楓樹不錯。」
「……我考慮。」
最後成功提醒自己眼前人是傷患、忍下沒真把扇子一把拍上眼前人的頭,尚風悅端起放置在一旁差點給遺忘的藥湯,拉過楓岫的手,協助他穩穩端好。並沒有刻意想要幫忙餵楓岫飲下湯藥,尚風悅知道,就算雙眼失明手四肢脈皆斷,那原有的自恃一身絕不會少。
所以,也格外令人於心不忍。
顫抖著捧起手中杯碗舉至唇邊,如今連這般簡單動作也格外困難,楓岫慢慢喝下苦澀的藥湯,雖然動作緩慢卻也沒倒出一滴。尚風悅接過飲盡之後的空碗,順勢拉過楓岫的手一探脈象,兩人沉默,嘯龍居頓時無語。
「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確定脈象正常,收起湯碗,尚風悅經不住的感嘆。
「看到你剛回來時的那種模樣,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咒世主手段狠絕,雖說拼死拼活把人給救出火宅佛獄,但神源毀失,已然造成的傷勢早難以復原,保住性命就是萬幸。相較起過去楓岫主人的悠然自適、高雅廣博,現在這副模樣確實是狼狽得令人唏噓,但早在踏入紅塵那一刻,便明瞭往後可能會有的結局。
楓落塵土、是天命、是人意,怨不得人。
笑而無語,楓岫緊閉雙眼,臉朝著一片清朗的天空,黑暗深處似乎看見了一院飛舞赩紅。回首過往武林腥風血雨、人與人之間的友情愛情,放得下放不下的如今皆已放下,死亡前頭走一遭,還有什麼執念糾纏。
「退隱吧?」
聲音不大,有些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旁的尚風悅挑起眉毛。
「當然要退隱。如今的你還想繼續待在這個武林?」
「如果先生執意,楓岫可以考慮。」
「得了,我不是那損友拂櫻你也不是那蠢龍,沒必要再如此相害。只是楓岫,你能去哪裡?寒光一舍必定無法再留,待在嘯龍居也未必安全,你……」
「只要有意,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寒瑟山房。」
微一抬手阻止了尚風悅的叨念,手腳的傷讓他一舉一動都會引發一陣刺痛。
「誰教吾疏懶成性,在這苦境經歷的種種一切,吾早已懶得再掛心了。」
「包括天下封刀、包括羅喉、包括四魌界、慈光之塔、火宅佛獄,包括我、包括……?」
「嗯。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忍不住笑出聲來,尚風悅揮開手中摺扇,遮住嘴邊上鉤的弧度。聽見聲音的楓岫轉過頭來,雖然雙眼依舊緊閉,但卻正確的對準了尚風悅的臉,嘴邊微笑宛若見到那寒舍山房中的神祕主人。搧了幾下,尚風悅一拍掌,站了起來。
「那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麻煩了。」
「別謝。雖然三先生是組不成了,但只少要讓預定成員都好好的活著,我先去處理這些事,你好好休息。」
語罷便聽見腳步聲匆匆遠去,不知道是著急還是想躲開道謝的語句,從談話開始,語氣中刻意壓抑住的某種語氣楓岫可沒有遺漏。
可對楓岫來說,自從來到苦境之後,他便是過著如退隱一般的悠然生活,與世無爭,直到羅喉出現。如今再度遠離武林,不過是返回過去的生活,差別只在他已經染了一身塵埃,傷口斑駁有如飄落的楓紅。
他的存在已經引響了太多人,間接直接傷害太多的人。
四魌界的逃犯楔子已經亡於火宅佛獄噬魂囚,連帶埋葬了居住苦境寒光一舍的楓岫主人。
現在的他,置死地而後生,卸下一身塵土與牽絆,孓然一身。
「笑看嫣紅染半山,逐風萬里白雲間,逍遙此身不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
手心緊握,再度張開時,飄零出一掌破碎楓紅。
*
天氣轉涼,又見入秋。
那山裡小小的村落與世無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食其力,只在某日抬頭看見村外不遠處的某片樹林過半都開始轉黃轉紅,才猛然驚覺這陣子太陽下山的時間開始變早,又到了秋天,又是農忙的季節。
一群小孩和父母親通報過之後,得到許可,呼朋引伴一大群的往山中那片嫣紅走去,帶有幾分探險似的興奮。不算短但也不太長的路程走過,先見到是放在屋外、刻著「寒光一舍」四字的石敢當,佈置高雅的庭院中不意外的,全部都是正在換上新裝的楓樹,將庭院鋪上一片色彩斑斕。
眼前景色讓孩童們忍不住發出驚嘆,腳步停在屋外,其中一名侍童打扮的孩子拎著一大籃生活用品與食物、在眾人仰慕的眼光中走進房舍中。一會兒,孩童走了出來,後頭用半拖半拉的方式牽著一名氣態悠然、羽扇輕搖的男子。
「這麼多人歡迎,還真是讓吾受寵若驚。」
男子雙眼緊閉,微微彎腰任由侍童拉著,雖然看不見卻明確的掌握目前狀況。小孩子們一陣鼓譟,原本有些害羞,但有個聲音起了頭之後,便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說道。
「先生、先生、娘親要我跟您問先前那些藥草的事……」
「先生──您之前要煙兒看的書冊煙兒都看完了,可以教更多了嗎────」
「這次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大哥哥又送來了什麼,先生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嗎?────」
「先生讓我們進寒光一舍參觀可以嗎?────」
「先生、聽說寒光一舍風景優美、鳥語花香,可以讓我們進去看看嗎?────」
「村裡每個人都很想進寒光一舍看看,先生讓我們進去吧────」
「大家都知道先生品味高雅、待人和善、雖然足不出戶,但是寒光一舍美輪美奐,先生不出我們可以進────」
「停、夠了、等等,誰教你們這樣喊的?」
男子扶額。奇了,這山中小村落的大人小孩多半沒讀過書,頂多偶爾他興致來了時指導隨著侍童回來的孩子幾句,但那些越來越拖軌的形容詞是怎麼回是,而且居然還莫名耳熟。
小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一附猶豫的樣子。男子抬起半邊眉毛,低低的疑惑了一聲,孩子們頓時慌忙回應。
「今天村子裡只來了那個每次都會送東西來的漂亮先生!沒有其他人!」
「那個先生說他想要在村子裡面種梅花……」
「可是楓樹也很漂亮,紅紅的好像火燒一樣。」
「這村子裡就只有先生家有種楓樹而已……」
「每次我們想進去看先生都說不行────」
「有個以前沒有看過、粉紅色衣服、身上都是花香的先生說這樣講就可以進去……」
「他還說不能說是他說的……啊!」
孩子們沉默,男子沉默。
手中羽扇停止搖動,午後涼風吹過翻騰一院楓紅。
在男子柔聲但堅決的勸說之後,孩子們拿著幾片好說歹說才要到的火紅楓葉,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回村子。由侍童幫忙提著籃子,不需要牽引而只是跟隨,雙眼一直緊閉的男子隨著侍童走回屋內,腳步悠然自適,往院中一處、掛有紫色紗幔的亭子。
放下籃子,將侍童喚去執行其他工作,男子在亭內坐了一陣,才動手去探籃內的東西。每項物品都與往常相同帶有盈鼻梅香,文字類的東西不是刻在石上木上好上男子可以憑觸覺判斷的、都放到一邊等待侍童回來代讀。熟練的摸索觸碰著,指尖卻摸到一股柔軟,同時敏感嗅到一股不屬於梅花的氣味。
「櫻?」
將那插在物品堆之中的植物枝椏拿起,不論是花瓣形狀或是葉片形狀或是香氣,都是種陌生的熟悉,彷彿突然見到一個失聯已久的好友。男子捏著櫻花枝椏湊近鼻前,帶點腥味的花香,讓他不自覺勾起了唇角。
剛好,他未完成的插花就是差一枝櫻……
「主人。」
完成工作的侍童回到庭邊報到,等待男子頜首讓他進入。自動自發的在男子旁邊坐定,在指示下幫忙收起一幅攤開的畫卷,幾片粉紅色的花瓣隨之掉落,畫上的人物似乎就是身邊的主人。偷偷再多瞄了幾眼,稍微整理一下之後,看向自家主人等候指令。
男子用羽扇點了點放在面前的那封書信,侍童自動自發的接過,稍微瀏覽了一陣,清清喉嚨,依然稚嫩的童音正經八百、嘗試照著男子過去說過的抑揚頓挫唸出書上內容,兩者間某種落差讓男子不禁莞爾。
「第一封,殺戮碎島、湘靈……」
楓紅落地僅因宿命,何須掛心。
土歸土,塵終究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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